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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爱书法”的书法家司徒越

日期:2014-06-16    作者:网站管理员    来源:系统    阅读次数:     字体:[] [] []    保护视力色:       

1976年,日本举行过一次“现代中国书法展”,从7月20日至9月12日,有80幅现代中国人的书法作品(另外还有篆刻作品)先后在东京、爱知县、北九州三地展出。80名作者中绝大多数是老书法家,也有少数“新进”。司徒越先生便是“新进”之一。

从《捉刀集》里可以看到第一方“司徒越”印章作于1943年5月,也就是司徒越开始出现的时间。那时,他是安徽省第一临时中学 的教师,但与书法界毫无渊源。在当时的教职员工名册上也绝对查不出“司徒越”这名字。直到八十年代,人们才知道所谓司徒越,实即孙剑鸣。

为便于叙述,抄一点《司徒越简历》于下:

司徒越,本名孙方鲲,号剑鸣,以字行。“司徒越”之名仅用于作字。

司徒越于1914年旧历闰五月初八日出生于安徽省寿县。幼读私塾,长学西画。“九·一八”事变发生,投入抗日反蒋的学生运动。1933年冬毕业于上海新华艺专,回乡任教师。抗战发生后,到武汉参加抗日宣传工作,武汉沦陷后,经重庆、云、贵转上海,返安徽,有时从政,有时任教。解放后,一直从事学校教育工作。1963年,调至寿县博物馆。“文革”期间,被列入“专政对象”。1976年退休,1979年得到全部平反。他曾任寿县政协副主席,社会职务有中国书协安徽分会副主席等职。

司徒越幼读私塾,当然要写字,但是,塾师和他的一位堂兄都认为他的字“不行”。这两位都是寿县有名的才子,堂兄工于填词,擅长隶书;塾师学问渊博,行书瘦劲,他常引用苏东坡的话说:“我虽不善书,知书莫若我。”他们的评语,司徒越视为权威的结论,于是收拾起笔墨,不再浪费时间练字。

司徒越在一临中时,学生毕业时有三事必做,即印同学录,制作毕业证章,请老师题字。有的还拿了宣纸来,求老师的“法书”,司徒越教文史,自然有学生来请他写字,他自知写得不行,却又推辞不掉,为了“不丢孙剑鸣的人”,便署上一个假名字:“司徒越”。其时,他正热衷于篆刻,所以《捉刀集》上便留下“司徒越”的印蜕。今天,司徒越如果有机会看到他那时的“书法”,肯定惭汗无地,也可能会自笑:保全了孙剑鸣的面子,却丢了司徒越的人。

文士、诗人,多有笔名,书画家则常有别号,至于专为写字起一个名字的,似乎不多,因此,常有人问他这个名字有何用意,答复是:“司徒”复姓,大约只是广东有,人们见了这名字,不会想到安徽人。至于“越”字,有人以为是否含有超越之意;司徒越回忆,起名字时,毫无用意,不过随便凑上一个字,像个人名,不像笔名而已。

司徒越儿童时代,深受家人庞爱,青少年时,又甚得师长赞赏。17岁时,他写过一篇题为《秋怀》的作文,老师(即前面说过认为司徒越的字不行的老师)在文后批道:“作者于缠绵悱恻缜密往复之中,另有一种清真爽适之妙,侪辈中吾见亦罕矣。前途预测,无限光明。”这一类赞美歌声听久了,很容易滋生自视甚高,自命不凡的恶劣情绪。从1952年“思想改造起,司徒越多次在运动中检查自己的‘个人英雄主义’”,其根源实在由来久矣。

万幸,对于书法,司徒越却不仅不自负,而且不自信。当他已小有名气时,他只敢自称为书法工作者。后来被列入“著名书法家”了(革命前辈、老书法家张恺帆更称之为“大书法家”)。司徒越也未飘飘然,自己仍在“家”字上打问号,他认为未经时间考验,不能即作定论,他自己的论断是:“起步甚晚,植根不深,虽竭驽骀,成就不大。”司徒越“收拾起笔墨,不再浪费时间练字”时,大约是16岁,开始步入书法,认真习字时,已经年逾花甲了,确实是起步甚晚,植根薄弱。只是从1976年以后,十载以还,他作书近五千幅,由于不愿“丢人”,总是认真书写,不愿敷衍应付。所以“竭驽骀”云云,也并非假话。

很难相信,有并不热爱书法而能成为书法家的。但事物多有例外,所以不能排斥司徒越这一实例。

司徒越生于名门望族,幼读孔、孟之书,必然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。幸值“五·四”运动之后,得以接触到新文化思潮,《少年中国》、《小说月报》等刊物,鲁迅、茅盾、老舍、丁玲等人的作品,挤掉了他头脑里大量的“诗云”、“子曰”。到“九·一八”事变发生,才受到革命洗礼。封建与迷信是密不可分的。司徒越的祖母整天念佛,父亲终日求仙。祖母倒不管孙子的事,父亲则常要儿子到纯济坛去向吕祖三跪九叩。叩过头起来把挂在墙上的自己的名牌翻过来,所以你今天是否叩过头,很容易查出来。直到12岁,父亲去世了,才结束了这种叩头礼拜。就在他12到14岁这几年里,塾师教他读了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以及《诗经》。有趣的是,迷信思想没有钻进他心里;封建意识却深入其脑际。司徒越自言:“一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,其中占主导地位的还是孔孟这道。”但也不是全盘接受,而是或取或弃。例如孔子说: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三乐也。”司徒越说他从事学校教育工作先后也有20多年,但始终培养不起来对这一工作的兴趣。

司徒越觉得最快乐的时候,是他初进美专那一学期。那时,他第一次离开家庭,进入那五光十色的上海,而又置身在到处是绘画、雕塑,到处是歌声、琴声的艺术之宫。

司徒越是得到亲戚的资助才能够上美专学习的,经济比较困难,一切必须节约,面对着纸醉金迷的上海,司徒越想着孔子所说:“士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与言也。”也就不怎么动心了。第一学期,学、杂、膳、宿,连同来回路费,一共花了150多元。而一般同学,一学期大都是二、三百元,极个别的一学期竟花掉800元。司徒越连电影都不大看,他专心致志的听课,孜孜不倦的实习。西画系第一学期是石膏模型木炭素描。天热了,手上有汗,不利于木炭画,他便黎明即起,趁早凉完成作业。由于心情愉快,学习认真,第一期的基础课程学得还算扎实,几十年后,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书法,相当一部分还是得力于学画。西画理论有些可通于书法,西画的笔触与构图,书法上也有可以运用之处。

“好景不常”,似乎是自然规律。司徒越是1931年进入上海美专的,下半年开学不久,就爆发了“九·一八”事变,全国燃烧起抗日的怒火,上海和各地一样,学生罢课,成立了大学联合会、中学联合会。在宣传工作中,美专同学有了用武之地,漫画、歌咏、戏剧是有力的武器。沈逸千、赵丹、王为一、徐韬等人都是在那时已斩露头角的。

上海学生的抗日斗争中有两件大事:一件是北京来的学生代表被国民党逮捕,上海大学联合会发动,包围了上海市政府,坚持了一夜,终于迫使国民党释放了代表,并交出所谓主犯。以法学院、法政学院为主,组织了法庭,进行审讯,揭穿了阴谋,取得了胜利。又一次是上海学生第二次赴京请愿,被害的学生中文生氏英专的杨同恒大出丧的示威游行,经过了许多条马路,参加游行的队伍一万多人,声势空前,影响很大。直到北泥城桥,才被租界的骑巡冲散。司徒越与白绸底、黑丝绒字的上海美专校旗一并被抓进巡捕房。当天晚上,司徒越以无罪证而被释放。后来,学校向学生会要校旗,答复是:“你向巡捕房要去”。

“九·一八”事变后,司徒越加入了共青团,同时参加反帝大同盟的活动。时间久了,有暴露的可能,只好离开美专,转学到新华艺专。他再也没有学习绘画,而是转入地下工作。直到1933年冬,他总算拿到一张“西字第十三届第21号毕业证书”。经过一段时间,家庭见他毕业了还呆在上海,就产生了怀疑,于是派他的一个哥哥到上海去找到他,借口母亲病了,逼着他回寿县家里,从此失掉了组织关系,只得在寿县当了四年小学教师,结了婚。

抗日战争发生后,司徒越流亡到武汉,便去八路军办事处找关系,石磊同志接见了他,说:“现在抗战了,国共合作,在哪里工作都一样”。后来,经过美专同学(也是共青团员)孔繁祜的介绍,参加了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抗日救亡宣传工作。这里的领导是政治部主任陈诚,副主任周恩来,三厅厅长郭沫若,六处处长田汉,三科科长洪深。给司徒越以深刻印象的是洪深,当时,除郭沫若常穿灰色派立司中山服外,其余处、科长都是草绿色哔几军服,配武装带穿长统马靴。只有洪深,一身灰布军衣,十分朴素。有一次,洪深拍着一挺重机枪向大家说:“我们不但要笔杆子,还要会用这个。”

三厅设在武昌昙华林,有防空洞,但空袭警报后,钻进防空洞的人并不多。当时,苏联志愿援华空军与新成长起来的中国空军比翼作战,保卫武汉。偷袭武汉的敌机往往被阻击在孝感一带上空,人们目睹一架架银色的、紫色的(那时苏联的飞机是紫色的)战斗机腾空而起,看见被击落的敌机带着浓烟烈火倒栽下来,拍手欢腾。而更为感人的是中国空军勇士壮烈牺牲的情景:如有的座机重伤,却不肯跳伞,而是猛冲敌机,与敌同归于尽;有的自己请命,带着重磅炸弹俯冲下去,炸毁了日寇的军舰——长门号,这些惊天动地的事迹,在人们心头刻上了永不磨灭的印痕。

武汉沦陷,到了重庆后不久,三厅已名存实亡。司徒越借姐夫孙仲得之力,经云、贵、安南到上海,在阜丰面粉厂工人子弟学校教了一年书。1940年春天回到寿县,不到20天,日寇又第三次攻占寿县,司徒越避到乡间,后经旧友王耕阳介绍,到定远县政府工作。定远已全部沦陷,县政府设在寿县边境内,徒有虚,无所事事。1941年2月,终于利用安徽省行政干部训练团调训的机会,脱离了定远县政府,到金寨去“受训”三个月,4月份结业后被分配到豫鄂皖党政总队去工作。总队设在河南商城,总队部长由84军军长莫树杰兼任。这位广西军人,治军颇严,最恨赌博。秘书黄今明年轻气盛,自负聪明。其余都是来自不同地区的中、青年知识分子,没有多大能耐,也没有多少事做。后来,又派田休当总队部秘书,黄今明调任第三大队长,就要司徒越到三大队去当秘书。1942年冬,黄今明调走了,继任的程守铭不让司徒越走,但司徒越怎么也看不惯这位大队长的官僚作风与商人习气,一再向总队部辞职,总队部便调司徒越回总队部,司徒越方得以离开三大队,迳自回到寿县隐贤集,那是1943年1月。2月份,他与他的老师黄荫庭同应五临中之聘,到霍山鸟鹳嘴教书。不过月余,五临中发生学潮而停课,他与黄荫庭便赴流波石童 ,到设在麻埠的一临中去探亲访友,并被留在那里代课。

1943年冬天,司徒越随他的亲戚到六安刘大圩(刘铭传、刘子务的庄园)。刘家已经破落,但还有不少藏书。司徒越伏案近三周,抄写了一部份甲骨文和金文,装订成册,名之曰《甲骨金石文钞》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被抄家时,此《钞》居然幸免,一直保存到现在。司徒越写甲骨文,金文,实在奠基于此,但那时他纯粹是出于对古文字美的爱好,丝毫没有想到什么“书法”。那时,他常搞篆刻,只意识到摹写金文,对篆刻甚有帮助。后来到博物馆工作,又觉得认识几个甲骨文、金文,颇有利于文物考古工作。直到1976年以后,这两种古文字才在他的书法上派上用场。

1944年10月,黄今明当上了国民党和县县长,路过流波石童,就把司徒越拖去做他的秘书。直到抗战胜利,司徒越才脱离和县,回到寿县。为生活所迫,他只得再干他不爱的教育工作,到寿县中学去教书。1949年1月寿县解放,秋季开学前,司徒越被调任正阳中学校长。1951年秋,又调任六安师范副校长。经过“思想改造”,1953年春天,调任六安二初中校长。“肃反学习”后,1956年上半年调任舒城中学副校长。1957年,“整风反右”运动开始,舒城县委推翻了肃反学习后安徽省学委给司徒越的结论:“一般历史问题”,将其改定为“历史反革命”,剥夺政治权利三年,但并未宣布。司徒越自己是直到1977年得到全部平反时才晓得此事的。

司徒越的妻子刘碧辉,从17岁起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。20世纪50年代,她在六安县工人子弟小学教书,月工资38元。两子一女,还有一位老姑母,都靠刘碧辉一个养活,幸亏在济南工作的大儿子经常寄点钱或粮票稍作补助。司徒越被定为“历史反革命”后,每月只有15元生活费,后来,一位地区领导认为太少,加到25元。司徒越才能按月抽出10元,寄给家里。在三年困难期间,老姑母死了,女儿也以慢性肾脏炎得不到妥善的疗养而去世。女儿病重时,刘碧辉问她:“要不要爸爸回来?”因为父女久已不相见了。直到女儿死后,司徒越才回到六安,在月光下把她葬到六安东门外的岗头上。

1961年,朱艺初调任舒城中学校长,在他的关心催促下,舒城县委才给孙剑鸣重新作了结论,肯定孙剑鸣的历史问题在思想改造、肃反学习中都已交待清楚,但是“参加工作后,表现不够好”,所以给予撤职降两级的处分。司徒越问:肃反学习,省学委的结论是“一般历史问题,解放后,工作比较好”。没有给任何处分。而且派到舒城中学后,还一次提升了两级。请求指出那些工作做得不好。答复是“不够好”并不是“不好”。至于撤职、降级,司徒越既未提意见,自然不谈。

既已有了结论,司徒越便请求调动。1963年2月,司徒越就到了寿县博物馆。离开舒城中学时,竟也有教师找司徒越要字。

对于学校工作,司徒越也像他后来对于书法那样,虽不热爱,却不敢不认真从事。他负责学校行政领导工作以后,无论是在正阳中学,还是在六安师范、六安二初中,都是用一学期时间改变学校面貌。但在舒城中学,地区教育科(那时还不是“局”)是要他去整顿教学的,但是不但一学期没有大变样,干了两学期还是依然如故,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技穷力竭。从这一点来说,如果说“工作不够好”,而不是“表现不够好”,司徒越是没有意见的。“文革”后为了平反的事情,司徒越重去舒城,从相识的人们言谈中,才晓得人们对他的印象并不坏,而有些师生对他甚至很尊敬,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。

寿县博物馆设在报恩寺,司徒越到馆时,这个馆还是一座拥有23亩半土地,49间半破漏房屋的庙宇。一进山门,满目荒凉,小迳两旁,草深没膝。庙内还有一个老和尚,法名玉海,常言他与毛主席同龄。后院“涤尘精舍”里住着三个尼姑,是祖、孙三代。小尼姑早已还俗,后来结了婚,不住在里面了。1963年时,当地人家死了人,还请和尚念经,和尚不够,加上尼姑,还不够,再加上居士。每逢和尚、尼姑去为人家作佛事,彻夜不归,整座破庙里就只剩司徒越一个人守着古佛、昏灯。

从3月份起,博物馆开始了全面修缮,到年底就全部完成了修复工程。4个工作人员以不到50天的时间布置了16间展室的历史文物陈列。工作紧张时,司徒越深夜不眠,黎明即起,冒风雪严寒,经常是每日工作10小时以上,最多时达十五、六小时。司徒越很爱博物馆工作,所以工作虽紧张,精神很振奋。

但是,振奋得不太久,就恭逢“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”,博物馆里的4个工作人员,有3个被定为专政的对象,另一个也排除在“革命群众”之外。

开始,“造反派”把司徒越作为重点,经过周密的外调内查,搞不出名堂,就废物利用,把出专栏、写大标语的政治任务、革命工作交给司徒越。司徒越办的专栏,在版面形式上是第一流的,甚受青睐。直到“文革”结束,司徒越才停止办专栏工作。但他的专栏和书写的大标语却给人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。

1975年春,司徒越被抽调参加“安丰塘历史研究小组”。(小组由省、地、县各抽调二人组成)为了能够运用图书馆、博物馆以及高等院校的图书资料,研究小组人员在合肥工作到1976年春。小组的住地是三孝口的“红旗旅社”。后来,司徒越在一首《答友人》的七律中,开头的两句便是“红旗论古如昨日,绿蜡翻风又一年”的所谓“红旗”即是指“红旗旅社”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虽未能彻底消灭博物馆,却使司徒越从对文物考古的迷恋中清醒过来。1975年他就申请退休,未蒙批准。1976年他利用一些有利机会达到了退休目的,他心情很舒畅,也才有比较充分的时间来为别人写字。1980年,他骨折的那一年还写了333幅,1986年一年,则达到619幅。

以上,我们总算叙述完了司徒越的长达63年的历史,现在可以回到本文开头所说的1976年以后的情况。

1976年6月,司徒越填了退休申请表,11月间得到了批准。1979年7月得到全部平反,8月13日领到退休证,恢复了行政17级。10月,发现患肺气肿,遵医嘱戒掉吸了48年的香烟。1980年3月18日,在合肥开完“安徽书法金石学会”的会议后,候车时,跌折右股骨颈,卧床近4个月始愈。从此健康状况一年不如一年,肺气肿发展到肺心病。1983年又患疝气,1984年开刀,由于消毒不严,创口感染,经过53天治疗才出院,记忆力衰退,身体亦弱。另一方面,司徒越的名字也渐为较多的人所知。1979年就有人说:“省内书法界对于司徒越的字,意见统一了,认为是第一流的。”也有人说:“当代能草书者颇多,而得活泼天趣者当推司徒老”。一位日本人则说:“司徒越的字打破了中国旧传统”。《安徽画报》曾为他出专页,《书法》杂志为他作专题介绍。1987年,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了《司徒越书法选》。为纪念《书法》杂志创刊十周年而出版的《当代书家墨迹诗文选》中、日本为纪念日中邦交正常化十五周年举办的《中国著名书家百人展》中,都有司徒越的作品。司徒越从1976年至1987年间,共作书4700余幅,数量虽不多,而覆盖面,在国内除西藏、台湾、澳门外,遍及各省、市、自治区及香港;在国外,则到达日本、西德、芬兰、英、美等国。

司徒越和许多书法家一样:尊重传统,却不愿“随人脚后跟”;不忘求新,而又严守规矩。司徒越也有与众不同之处,就是他并不十分热爱书法。他写草书是为了抒发性情,写甲骨文、金文,是因为它们很美。也还有另外用意:司徒越以为这些字难认,人家当然就不要了。谁知后事事实证明,越是难认,越有人要,许多人还指定要狂草。司徒越这才后悔莫及,承认自己是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”。

司徒越在1976年以前,写的都是行书,偶而夹上几个草字,那也是与行书差别不大的行草。行书要写得好,大不易,但写起来比较自由。草书则是另一种类型,不仅结体与行书有异,用笔和布局也迥然不同。司徒越认为草书是千载以前就已定型的书体,它可以千变万化,决不可以生造。如果人人都信手挥洒,任笔为体,那将造成书法的大混乱。基于这种认识,他只得从头开始,学习草书。12年来,他从深受张旭、怀素的影响,到初步形成自己的风格,是经过数千次为人作书锻炼的结果。司徒越以为,如果没有许多人找他写字,他决不会像一些热爱书法者那样孜孜不倦地练字。所以他说他步入书坛是“逼上梁山”。当然,这也与时代有关,只有在彻底否定“文化大革命”后的年代里,才会产生这种由“专政对象”变为书法家的事情。

司徒越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,他缺乏奔腾澎湃的感情;司徒越又是一个偏激的人,善善恶恶,常走极端。诗人李广嗣作歌云:“古寿春有司徒公,山川奇气蕴胸中,郁邑迍邅呼不出,精英化作墨芙蓉……”司徒越早期写的字与暮年的书法之所以有动人眼目之处,似乎只能说是气质使然。有人觉得司徒越的字,不像其他老书家的字那样和平冲淡,而是富有动态。有一位酷爱书法的青年,看了司徒越剪贴作品照片的册子后说:“看了这些字,觉得坐不住了。”

司徒越特别重视章法。他以为这与他学西画有关。西画要求画一件东西,应是“从整体到局部,从局部再回到整体。”即是说,首先要把握整体,最终还是要看整体的效果。书法,特别是草书也是这样:一幅字如果不是一气呵成,浑然一体,即使每一个字写得都很好,而通篇看起来却如乌合之众,形神不属,那也决非佳作。司徒越非常赞赏王僧虔所说:“书之妙道,神彩为上,形质次之。”他认为能够使整幅字浑然一体,就可能出现生动的气韵,也即是动人的神彩。

书法之“书”,即是文字。汉字三要素是形、音、义。司徒越认为:书法使用的是汉字的形,而音、义二者与书法的优劣实无关系。善书者与不善书者写同一内容,优劣立判,可为明证。但是,书法既是艺术,兼有实用的功能,因而内容仍是重要的。于是,在司徒越脑子里,便一直存在着这样可笑的矛盾:既不重视书法的内容,而在书写时又极其重视内容。有人认为,司徒越能为不同的对象写不同的内容是“学问使然”。司徒越说:“哪里有什么学问,只是认真对待,不敢掉以轻心罢了。”司徒越还说他自己“腹笥甚俭,但又不喜欢总是写那么几首唐诗、宋词,于是写什么便经常成为问题,甚至很伤脑筋。”这也是司徒越视写字为畏途的原因之一。

在书法理论方面,司徒越自知没有什么独到见解,努力藏拙,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写过两篇短文:《小议书法创新》和《草书獭祭篇》。司徒越认为:“凡艺术,如果总是陈陈相因,并无新的创造,则就表明这种艺术的生命力已经衰竭,终将灭绝。真正的艺术家绝不会墨守成规,故步自封,而是勤于探索,不断创新。”但是,他对号称“新书法”的非字非画的作品,却表示无法欣赏。他认为:“用字作画,决非书法。而且效颦于东施,也不能算创新。”在《草书獭祭篇》里,司徒越论证了唐代蔡希综所说“草法尤难”和清代包世臣所谓“唯草书至难”的道理,他认为草书的妙处可以两言括之:一曰连,二曰变。至于行笔的特点,则是一个疾字。但是,如何掌握草书的特点,那就像孙过庭所说:做到“精熟”,即所谓“心不厌精,手不忘熟”。对此,司徒越的体会是:书内功与书外功,二者缺一不可。特别是不能忽略了书内功,即书法的基本功。基本功力的厚薄,直接表现为书法的优与劣。司徒越又说:“我们常看到书家的‘一挥而就’,不胜艳羡;我们也常以《兰亭集序》、《祭姪文稿》、《争座位》为例,来证明情感在书法上起的巨大作用。但是,我们往往忽视了这一点:没有深厚的功力,情感再丰富、再强烈,也反映不到书法上去的。”他非常欣赏清代冯班《钝根书要》中所说:“本领者,将军也,心意者,副将也,本领极要紧,心意附本领而生。”他以为这是极其重要的经验之谈。

司徒越比较爱好的还是文物考古工作。对于这项工作,和他搞书法一样,也是“半路出家”,而非“科班出身”。但是他对文物考古工作却是出乎自然的热爱,不象搞书法那样迫不得已。1980年,他因骨折而卧床,还利用不能下床写字的机会,将他积累的材料写成《<鄂君启节>续探》。对于考古界有多种说法的《鄂君启节》上的水、陆交通线,提出了自己的看法,并得到省考古学会的赞许,将该文发表在学会会刊上。从1975年就已进行考察研究,中间中断了好多年,到1985年8月才重新写成的《关于芍陂(安丰塘)始建时期的问题》一文,也很受水利史研究会的重视。《安徽文博》总第五期以头版头条,原封不动的发表了这篇文章。《芍陂水利史论文集》也收集了这篇文章。

文物考古工作既是脑力劳动,又带有很强的体力劳动,对此,司徒越已力不从心。他说:“现在我所能做的,只有为人写写字而已”。(孙   越)

(此文写于1988年8月。1990年10月21日,司徒越先生病逝,享年76岁。——编者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注:①司徒越留存自己印蜕的小册子,名之曰《捉刀集》。

②一种迷信的结社,供奉的“神仙“是吕洞宾。